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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祚欢:从前武汉过热天

看见武汉☞ HANS汉声 2023-04-26


6月11日,武汉人熟悉的何祚欢老先生当选2021“中国非遗年度人物”。

 

在普通人看来,何老先生自己就是“行走的武汉非遗”,90后00后没见过的老武汉,都在他娓娓道来中。

 

今日夏至,听老爷子聊聊从前武汉过夏天吧。






 何祚欢/口述 



在我做小孩的时候,武汉人过热天,那真是怀揣一种钢铁意志。
说件事你肯定没见过,刚工作的夏天,我回家过星期天,一回去,特别心疼我的老爷子。
房间里摆着两张大床,他和我两个弟弟睡一起,全身大汗淋漓,跟我说搬了两个长凳子到窗户边,“你到那边去睡,那边的南风还可以吹下子。”
第二天早上,我们起来擦汗,那都不是用毛巾、用抹布擦得了的,床上的、凳子上的、背上的汗,像瀑布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滚啊!






1960年代之前,汉口街头竹床阵还不是那么“强大”,至少汉正街还是零零散散的。
街上的巷子里的房子多是两层楼,楼顶有个木头搭成的晒台,“来来来,我们挤一下,一边一个来来来。”
一到晚上,居民们把席子铺上去,一个个晒台上三四家人,街坊隔着马路在半天云里咵天。
晒台上一躺就有两排人,小伢数星星,一颗两颗三颗四颗……风一吹睡着了。
风是哪来的?爸妈扇的。
那个时候当爸爸当妈妈的哪能跟自己扇啊!普通家庭就一两把扇子,那都是宝贝,夏天过完还要洗干净用纸包好收起来。
后来,木头晒台都坏了,老汉口里分里、巷子里,一栋挤进十几户人,竹床阵是从坏了的晒台上“漫”过来的。




一摸官,二摸财,三摸四摸打起来。张打铁,李打铁,打把剪子送姐姐;姐姐留我歇,我不歇,我要回去泡茶叶。茶也香,酒也香,十个鸡蛋甩过江。江那边,放大炮,江这边,放小炮。姑娘姑娘你莫闹,还有三天上你的轿,姑娘姑娘你莫哭,还有三天到你的屋,姑娘姑娘你莫笑,还有三天到你的庙。庙上有对大白鹅,一飞飞到杨家河。杨家河有个恶鸡婆,恶鸡婆的姑娘多,吃我的碗,跶我的锅,还要摸我的后脑壳。





这就是武汉的儿歌,看起来是顺嘴说着玩的,但它是“歌”啊,是武汉伢感觉韵律的启蒙。
乍一听有点粗。你去喊朋友出来玩,也有儿歌:
一个伢额,出来玩额,莫在屋里打皮寒嘞,你打了皮寒不怪我嘞,怪你自己不来玩嘞……(皮寒就是发冷发热,疟疾,当年武汉的常见病,现在没有了)
它押韵,合辙,语言顺口,一下就学会了,还有点趣味,听着听着就会了。
我的孙女刚要说话不会说话的时候,我抱着她哄她睡,瞎唱。
我们的某某某啊,真正傲(武汉话棒的意思)啊,会说会笑会唱又会跳啊,将来就上学去呀么去深造啊……
有一天,我还像以往那样唱:我们的某某某啊。
她突然开口接上了,“真正傲啊。”




我小时候放暑假,跟朋友玩的玩具都是自己做的,屋里大人要是抽烟,那个香烟盒子总是会丢,小伢就连忙说,“莫丢了!”
“莫样?留到叠撇撇?”
长方形烟盒纸叠成一个三角形那就叫“撇撇”,你的那只放地上,我的一只对着它甩,地上那个被打翻了,你的就归我得了。
技术好的伢搞一大堆烟盒子回去,可以拆开订成本子,上课做笔记,那就是个很大的收获啊。







夏夜黄昏的7点半,民众乐园“嘚嘚嘚”电铃一响,告诉观众开锣了。
接着,每一个剧场“打打打打,将策将策将策……”都响起了“打闹台”的锣鼓声。
那个气势和气氛啊!
我22岁时,转行做演员,每天晚上开演前都喜欢站在中山大道听民众乐园的开场锣鼓,它给我一种很悠远的历史回顾的味道,古时候“瓦肆勾栏”开场的时候也是这样激动人心吗?
古时候剧场里面演戏,过街行人也会驻足观望吗?
1919年,民众乐园开张时是一座大商场,由十来个做生意的小场子组成,只留一个剧场。
可是开张那天每个商场都没生意,就那剧场被挤得水泄不通。总经理计国桢决定再开一个剧场以吸引人流,结果仍然是剧场客满,商场无人。于是决定,只留中山大道上的四间门面做生意,其余全做了剧场!

中山大道是演艺活动最活跃的地方。民众乐园集中的剧场总共有13间,前进四路的长征剧院,最先叫长乐,清芬路,以唱汉剧为主的是美城剧院,其余江汉路口、江汉路上、北京路口、兰陵路口、都是剧场。
“咦额,有戏单子咧?把我看下子?”“好好好,莫拿跑了啊!”
“咦额,陈伯华的咧,还有冇的票啊!”“还有票?陈伯华的,哪还有票?”








酷暑越扇越热,男将打赤膊从张家跑李家,李家跑王家,一点都不顾忌,因为街上竹床阵全是赤膊,只有女同胞,要穿一件单褂子。
为了躲那么点热,人们找了些更热的活动。
武汉的江边是热天最好的消暑地,人们可不是在那里乘凉,扇子干脆不扇了,小伢在那里练摔跤,练拳术,盘杠子,玩体操。
我记得武汉艺校有个曾老师,他当时在工艺品厂工作,带了一排徒弟,在汉水边的沙滩上练翻跟头,到了1960年代末,剧团里的跟头演员不够,他一带就是20多个在台上翻,那戏就好看了。
小伢是不敢公开下江玩水的,就是偷偷去玩了,被爸爸妈妈一摸就晓得了,江水泡久了,皮肤上就有水迹,看出来了那就是一顿死打!
打赤膊在沙滩练摔跤,搞得黑汗水流,我小时候就这样,玩完用江水洗一下,但沙子洗不干净,有残留。
有一次偷偷去练完摔跤回来,偷偷地倒在竹床上就睡着了,老娘在我耳朵边、脚上轻轻地抹沙子,我一下子醒了。
“您家……”“么样?又到河边玩了的?”
“诶,乘凉。”“哦?没打架撒?”
“没打架。”“好,睡睡睡!”







电扇是1970年代末才开始进入武汉家庭的。解放前,汉口只有汉正街、旧租界的商店有电扇,德国进口的,店家买下来凸显财力。
1970年代,有了电扇的家庭非常自豪,到吃饭的时候会热心地跟邻居讲,“来撒,到我屋里吃,凉快些。”
一般的电扇,上百元,大几十元,普通家庭买不起。
1978年,我机电局的朋友说他们搞到一个小工厂积压的电机,自己做了一批电扇,70块钱,凭票到机电局去买,江汉路百货大楼对门。
那是一台立式电扇,非常重,底盘是铸铁的,吹风不两边摇晃,那个电扇买回去,我的写作生涯都变得顺心些,不用抽空出去乘凉了。
那台电扇从1979年一直用到1999年,我搬了4次家,摔了无数次没有坏,有一次我把它摔倒在椅子角上,扇叶都卡住了,拿起来还能用。
 “伙计,老电是个好同志。” 我感叹。老婆说我发神经,“老电哪个啊?”“电扇啊。”
有了电扇开始,夏天就变得不满足,1983年女儿大了,我们搬到解放公园旁边,三室一小厅,50多个平方,在当时算大房子了。
哎呀,大房子要用吊扇吧,就买了两个。
其中一个图便宜,是老婆学校办工厂做的,那个电扇,我用了3年就没要了,太热闹了。
一打开就是,“嗡嗡嗡嗡嗡……”一晚上不停,老婆待不住,搬到女儿房间睡。
我忍了它三年,还是跟它道了别,“再见了同志。”






1990年我搬到花桥二村,房子又大了些,那时忘了是什么奖,得了两千块钱,这两千在当时要做大事啊!
到商场一看,黄石好乐牌的空调,刚好两千块,我觉得这个空调那是为我设计的,买回去。
“嗡嗡嗡,嗡嗡,嗒嗒嗒。”空调间歇性颤抖,但我还是很开心,我们一家睡一间房,我对着风口睡了一晚,安然无恙。





好凉快啊,夏天还可以这么凉快。
我跟家里人说,“行啦,这个位置以后是我的了。”过了几天还是觉得不行,对身体肯定有伤害。
从那以后,武汉人条件慢慢好了,买空调跟买个筲箕一样的,黑白电视机也开始走向彩色。
往后的夏天,你们就见过了。
没见过的老武汉的夏天,希望是不再往回看,把它当成资料。
以前的事,哪怕刘邦当皇帝,出去坐的车也是牛拉的,马拉的。
那段历史我们都没经历过,我们不想经历。





但我们要记住那个时代,那个时代很难很苦,人们仍然很开心。
我记得有一次下乡演出,晚上没有宵夜吃,我们实在是饿了,跟村民说,“把您的锅瓢碗我们借用下。”
“灶可以借,碗你们用自己的。”
可我们只有个把人带了碗,筷子碗匀着转着吃,吃一口递给下一个人。
但那天晚上照样很快活,还喝了酒,也是转着喝。
喝着喝着倒喝出了一点感悟:生活有点希望,有点追求,有点乐趣就是好。






何祚欢,男,1941年3月出生于武汉。1959年毕业于武汉第一师范学校,同年9月结业于武汉师范学校中文系短训班。湖北评书表演艺术家,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“湖北评书”代表性传承人。师承湖北评书名家李少霆。


1984年任武汉市说唱团团长,1993年任武汉市艺术创作中心主任。2003年3月退休。


一生创作颇丰,著有长篇评书《杨柳寨》《养命的儿子》等5部,中篇评书《彩电风波》等6部,短篇百余部。另出版、发表小说计百万余字,戏剧140万字,随笔百万余字及口述历史著述300万余字。曾多次获全国曲艺创作、表演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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